第三十四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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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个月，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
这是我从客人谈话中得知的。往日陆掌柜晚饭后还会磨蹭着做会儿事，如今鸿语姑娘是到点就催着陆掌柜上楼读书了。
一次我子时起夜，发现那二楼还亮着。
为此，鸿语姑娘愈加忙了些，不单要记账、盛酒，有时还会帮着端酒。
这似乎没有什么，因为酒馆里的每一个人，每日都很忙。
至于酒馆中的来客，粗布的少了些，多了些绫罗绸缎。此外，还有些书生打扮的，他们三五成聚喝酒畅谈诗书，从不四处打量，与别人不同。
“近日城中来了不少书生，愈发热闹了。我瞧着，这春闱还有两个月呢。”
“三年一度的考试，决定着一生的富贵荣华，谁能不重视？谁不想着在考试前先露个脸？”
“哈哈，你们去瞧瞧茶楼中那些个高谈阔论的读书人，个个意气风发，穿得不怎么样，目光倒似比我们高上一节似的。我瞧着，一次中举的也就那么几个，他们神气什么呀？就说那位游官人，诗文好吧，不也混得清贫？”
“诶，这读书人嘛，总归是受人敬重些，我们这些个商户再有钱也是矮一节，”一人喝了口酒，继续道：“说到此，我突然想起任家去年的那场宴会上，文人齐聚，那陆秀才还真是一鸣惊人呢。”
听到这里，我不由靠近了些那桌华服，继续擦着桌子。
旁座靠近了些，“咦，你知道什么，不妨与我们具体说说。”
那人看了眼账台处的鸿语姑娘，“听我一个朋友说，那日宴会上众人喝酒谈诗，中途有人提议由任家大少爷起了头，大少爷还真给了句诗，说是偶然所得，请在座补个下句。”
“哦，不知任大少爷写了句什么诗？结果如何？”
“‘剪下青春当纸烧，作火如星天下潮。’这便是任大少爷当日写下的诗了。在场文人思索一番，纷纷给了下文。有人对‘待到金榜题名时，我自仰首朝天笑’，还有人对‘往昔流年龙虎斗，时年盛夏百花高’，徐家少爷对的‘金榜题名别年少，前程似锦宴宾笑’很是出彩。
“最终，待到陆秀才的时候，一句‘琳琅满路行径处，泰山不语望风高’博得满堂彩，一众文人纷纷邀请他谈诗作赋，这才有了一支曲惊四座的琴曲。就说几日前的那场宴会上，陆秀才亦是一展胸中笔墨，叫一众文人拜仰。瞧！”
话语骤停，我随声看向了门口。只见两个头戴纶巾的年轻男子说笑着走进，举止间似是读书人。
他们四处打量了一番，便招呼了一声，“陆兄！”
陆掌柜注意到来人，忙上前一礼，“王兄和钟兄怎会来此？”
“那日宴会上与陆兄相谈甚欢，意犹未尽，今日特来请教一二，”二人行了一礼，眼露犹豫，“不知可有叨扰？这位便是嫂子吧，我二人这厢有礼了。”
说着，二人又向鸿语姑娘恭敬一礼。
见陆掌柜似有犹豫，鸿语姑娘笑了笑，“不妨事，你们去二楼谈吧，清静些。”
“阿语。”
陆掌柜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忍放下手中活计，鸿语姑娘推着他便上了楼，“去吧，这里有我呢。”
半推半就下，陆掌柜带人去了二楼，鸿语姑娘则向二两招呼了声，“二两，去准备些酒菜，一会儿送到二楼。”
见此，原先的谈话人这才继续，“瞧瞧，这陆秀才是个有才的，指不定哪日就发达了。我们还是少议论些，专心喝酒吧。”
说话声渐小，我跟着收了心思，不想下一刻酒馆中便走进几名客人，上前便厉声一语，“小二！”
“诶，来了！”
端着酒菜走来的二两见状，一手便将手中之物塞给了我，“十文，你送到二楼去。”
我看了眼忙碌的众人，端着酒菜，去了二楼。
楼下的喧嚣声渐小，几乎听不见，二楼安静得多。不过二楼的木板老旧，走起来“吱呀吱呀”的响，我只得放轻了脚步。
最终，在一简陋的房门外，我听到了一阵交谈之声。
“陆兄妙解，我真是叹服！”
“王兄过誉，不过一些浅见而已。”
“诶，陆兄何必如此谦虚？以陆兄之才，在这小小酒馆真是屈才了。”
“是啊，不知陆兄将来有何打算？”
“男儿在世，总归要闯荡一番，有几分作为。如今困顿于此，无扰于心就好。”
“是啊，男儿壮志，岂甘居屋檐之下？不久就是春闱了，陆兄大可一展鸿鹄之志……”
房门外，闻得一番豪语，我不由想起方才听到的谈论，心中赞叹。
陆掌柜是个有才有志的，这二人对他又如此恭敬，他日后或许真的能如鸿语姑娘所说的那般出人头地吧？
不作多想，我敲了敲房门。
闻得一声言语，我推门而入，不由惊讶于那满屋的书籍和纸墨，只将酒菜放在了桌上，又恭敬退去。
他们似乎在读着什么书，并未打量我。这读过书的人，果然不一样。
“自古学而优则仕，以陆兄的才华，将来必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
“蛟龙潜渊，志在飞鸿。来，我们喝酒……”
房门外，带着对陆掌柜多出的几分敬仰，我悄然离去，不想还未下楼，瞟眼便见一桌客人动作鬼祟。
那二人在衣袖里塞了什么，又紧张般四顾了一番，不知在做什么。
我疑惑于自己是不是眼花，下楼后便盯着那桌，只见他们其中一个倒了一杯酒喝下，瞬时便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酒啊？一股子马尿味！”
这高声一语，瞬时引起了四座的注意。
九钱忙上前问道：“这位客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那人怒目而视，面色激动，“你们这酒是不是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股子怪味。”
“客官您误会了，这状元红可是从城西的酒坊买来的，买来后一直保存完好，怎会掺杂东西呢？”
“别以为我没喝过正宗的状元红，这酒的味道可是差远了，不信你喝一口。你们店分明是黑店，卖假酒骗我们这些个老百姓的钱财。你今日不给个交代，我们没完！”
说着，旁座便给九钱硬喂了一口酒，惹得他直呛喉咙。
看着九钱疑惑的神色，我终于有所明白，他们方才鬼鬼祟祟的，分明就是有意陷害。
就在我想着要怎么拆穿他们时，鸿语姑娘突然现了身，“发生了何事？”
“姑娘，他们说我们卖的酒有问题，要给个交代。”
鸿语姑娘看了眼桌上，“二位客官，不知这酒有什么问题？”
一人指了指，“这酒一股子马尿味，他方才喝了一口也直呛喉咙，这分明不是状元红，鸿语姑娘不该给个交代吗？”
鸿语姑娘看了眼没底气的九钱，“哦，我绿蚁馆的酒存放完好，断不会出现此问题，二位怕不是有所误会？”
“误会？”一人冷笑了一声，“我来这里喝酒，你们却给我喝假酒，真是好笑！要不我让大家伙一起喝一口，给我评个理？让他们知道绿蚁馆不单买假酒，还拒不认错。”
这声音洪亮，瞬时吸引了众人围观，一副窃窃私语。
见状，我再也忍不下去，上前一手便直指向其中一人。他的袖中，定然藏有什么东西。
“你这丑女瞪我做什么？小心我打你！”
鸿语姑娘看了我一眼，一手便压下了我的手，站在我的身前，镇定道：“不知二位要个什么交代？”
“自然是赔礼道歉，加以补偿。这天气热，有一两坛酒变味也是有的，我们也不难为姑娘。”
“哦，若是我不认呢？谁知道这是不是栽赃陷害？”
一人面色阴沉了几分，“鸿语姑娘这话是说我们的不是了？这大家伙都看着呢？众目睽睽之下，鸿语姑娘还不承认吗？姑娘如今生活窘迫，我们好心来捧场，没想到是个这样的结果。难不成姑娘见我等贫贱，就可以随意蒙混过关？”
一时，四座议论纷纷。
我的心中愤愤不平，他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小，我想要辩解，可我开不了口。
“好，我就给你个交代！”
气氛焦灼间，鸿语姑娘抱起那坛酒，便大口灌了下去。
酒水不断灌入喉咙，湿了衣领和头发，瞬时惊了四座，噤声不语。
半刻之后，鸿语姑娘将空酒坛“砰”地一声放在桌上，目光凛然看向那二人，“这酒没有问题！我绿蚁馆的酒以前没有，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知二位可还满意？”
那二人似被此举镇住一般，“满意，鸿语姑娘都如此了，我们无话可说。”
“那好，九钱！”鸿语姑娘点了点头，高声一语，“结账！”
鸿语姑娘毅然离去，四座再次热闹起来。那二人匆匆结了帐，悄然离去。
我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惊。
是该抱有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当众喝下那一坛酒呢？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没有走。因为在鸿语姑娘的身上，我恍然看到了莲衣姑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