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复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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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馆歇业了三日,还从未想这般安静过。没有一切嘈杂,梁上燕子呢喃,鸟雀乱啼,丝丝微风拂过,一院的花香。
每日黄昏,我都会看见鸿语姑娘与陆掌柜在院子里各自捧着书看,神色之专注,叫人不忍打扰。
到第四日清晨,一切回归正轨。
“十文,将那‘半价’的牌子取下吧。”
鸿语姑娘招呼一语,我瞬时明白了何意,殊不知刚推开门,便险些撞上门外的一群人。
他们聚在一处,左右好奇着,有的踮脚瞧着里面,有的窃窃私语。
“瞧!这绿蚁馆还开着呢,谁说要倒闭了?”
“害!我还以为这酒馆赔本开不下去了呢。”
“哈!这下我们又有酒喝了。”
我瞪了他们一眼。一时,他们纷纷让开了路。
未多看,我伸手便取下了那块“半价出售”的牌子。
“瞧,她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无非是酒馆经营不下去,想要涨价了呗。走,我们进去喝一杯?”
“喝一杯?这十文一坛的酒我可买不起,听闻交泰馆的酒打九折,我还不如去那里喝呢。”……
身后嘈嘈切切,却没有一个进来。一上午的时间,也不过三五个客人。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初时。
我默默看着专心盛酒的鸿语姑娘。她的面上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担心。
下午,仍旧是三四个客人,这远不是前几日可比的。
我没想到的是,这悠闲之中,酒馆很快就再次有了喧嚣。
“小二,来两壶酒,几个小菜!”
这声音出自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之口。他生得圆润,并无什么特别,只一身华贵的料子和傲然的神色叫人侧目,与往日所见的粗布衣衫甚有不同。
他的同伴,俱是这副装束。
九钱比我更快地认识到了这三人身份的不同,忙笑着迎上前去,“几位客官里面请。”
说着,又是擦桌,又是端茶,殷勤得紧。
那几人理了理衣衫,嫌弃般在正中处落座后,便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绿蚁馆果然传言非虚啊!瞧,那呆站着的大概就是哑巴十文了。”
一人指了指我,另一人继续道:“可不是,今儿总算是见着了,也不知她是不是个傻的?”
“这鸿语姑娘的绿蚁馆还真开起来了。宴都首富的女儿沦落到到此,真是宴都一大奇闻啊。”
“哈,要不是那任家老爷最近总是派人去茶楼守着,害得我等没了好兴致,我们也不会到这儿来啊。”
“可不是,如今来瞧瞧倒也不虚此行,”一人笑了笑,示意旁人动筷,“来来来,酒来了,我们喝一杯!”
话语间,几人大口畅饮起来。他们的目光不时看向我,不时又看向鸿语姑娘,叫人捉摸不透。
一人饮下,咳嗽了几声,眼中嫌弃,“这春醪酒口味浊了些,那个,十文,把你们店里最贵的酒拿来!”
骤然被点名,我心中一震,四座亦是被这高声一语惊住。
卖得最贵的酒?绿蚁馆中除了春醪酒,就再也未卖出过别的,若说贵的,当属那坛状元红。
可那坛酒……貌似不卖。
未及我反应,鸿语姑娘就已上前,“砰”的一声将那坛状元红放到了桌上。
“鸿语姑娘亲自送酒,真是使不得啊。”
一人反应过来,惊讶一语。
鸿语姑娘面色从容,“几位客官买了店中最贵的酒,这是应该的。”
“哈哈哈,这有美酒焉能没有好菜啊?小二,把你们店中的招牌菜上一份!”
另一人看着鸿语姑娘回到了账台,面上大笑,随即掏出一块银锭放在桌上,掷地一声,又注意到什么,“诶,陆秀才也在啊。”
就在那银锭放下的一刻,白晃晃的,耀眼得很,四座声音顿时小了几分,九钱和二两的眼睛都看直了。
“好嘞!”
就在二两欢喜地去后厨时,陆掌柜亦是注意到了那桌客人招呼的举动,随即擦了擦手,走来恭敬一礼,似有疑惑,“几位有什么事吗?”
一人倒了杯美酒饮下,面上一笑,“害,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听闻陆掌柜前些日在柳员外府举办的那场宴会上写得一篇妙文,特请陆兄过来小酌一杯。”
说着,他便倒下了一杯酒放在一处。
陆掌柜面上一笑,却并未落座,“几位客官说笑了,不过拙笔浅论而已,您们慢用,有什么尽管吩咐。”
“诶,谁不知陆掌柜文采斐然?此言倒是谦虚了。陆兄才学了得,来日春闱考个状元探花还不是举手之劳?”
“是啊。”
“承蒙几位谬赞,陆某愧不敢当,小店事忙,还请见谅,陆某就告辞了。”
陆掌柜恭敬一礼,便回到了原处。
几人见状,兴致少了几分般,敦促着旁人,“来,我们喝酒!我就说嘛,这绿蚁馆不会倒闭的。”
“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今日既然来了,就吃喝尽兴……”
觥筹交错,几人谈笑宴宴,菜未见动几筷,像是光来喝酒来了。
可他们的目光总是不住地打量,恍然很是好奇一般……
随后几日,陆陆续续有客人光顾,似乎有人起了个头般,来的大多是些衣着不俗的人。
他们上来便大手一挥,要了店中最贵的酒,又要了店中的招牌菜。
继而,闲坐一处,议论不止,四处打量。
他们说,都怪任家老爷让茶楼的说书先生歇了业。他们才到这儿来。
他们说,他们是好奇城中关于我的议论,特地来瞧上一眼。
他们说,出身富贵的鸿语姑娘当垆卖酒,真是宴都一大奇闻。
他们还说,陆掌柜诗文了得,是个有才之人。
他们闲说了一通,继而掷下几枚银锭,大步满意地摸着肚皮离去。
我于这变动中,生出些不安。因为他们虽然穿着不俗,虽然举止文雅了些,但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仍旧使唤我,仍旧目光戏谑地瞧着鸿语姑娘,客气中叫人不适应。
不过,他们点的有时是真的贵而多,来一次甚至超过了往日一日的收银。
就在绿蚁馆经营渐有起色的时候,我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不算熟悉的朋友。
说他是朋友,因为在来宴都的路上,我与他有过一段交情;说他不算熟悉,是因为我与他相交并不深。
“听闻绿蚁馆中来了个跑堂,没想到还真是姑娘!”
说话的年轻人容貌俊秀,身量挺拔,有几分书生气,客气之中满含惊喜。
我在外出倒水时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他说过,他叫纪修齐。
“哦,多亏姑娘那日解围相帮,我才顺利到了宴都,不知姑娘如今过得可还好?”
一语言罢,我瞬时想起与他的初遇。
那是在一条快到渡口的船上,他在帮一位老人下船的时候被人偷了荷包,没了去宴都的盘缠,行李还落了水。
据他说,那里面装了上百册书籍,是他全部的家当。
是我给了他们银钱——五百两,那是莲衣姑娘给的那张银票。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愿意帮他,是可怜他的遭遇,还是因为一己之私。我已经很少见到这般纯良为人、牺牲自己的人了。
我感念他的善意之举,所以给了他那唯一一张银票。
此刻,瞧着他四顾的眼神,我只点了点头。
他从袖中取出了什么,“哦,我如今住在城东叔父家,姑娘给的那五百两银票我还要些时间凑凑。这里是些碎银,姑娘且先收着。”
他当时感激涕零,报了家门,还直言到了宴都会还给我。
我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还真的找了来。
看着他感激的神色,我缓缓接过了那个荷包。
他笑了笑,便拱了拱手,“时日不早,纪某近日可能有些忙,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姑娘。”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大抵有所明白,他是为了鸿语姑娘口中的春闱而来,他是个赶考的举子。
看着手中的银两,我不由有些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