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奶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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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四月十九日的早晨。那个早晨极其普通,极其平凡。U字型屋场家家户户像往常一样,屋上的那些参差不齐的烟囱都在冒着青烟,那是农家做早餐的信号。那一缕缕青烟懒洋洋地向上升着,一无风,又无雨,升起一米多高后渐渐地淡了、没了。唯有老大的家里一直没有青烟升起。其实,他的娭毑一清早就起来了,在灶前发火准备煮麦丸子粒粒给两个孙子做早餐。
老大和老小就站在奶奶的身旁,看着奶奶划了一根火柴,把灶里的青树枝点着,刚点燃一片小小的树叶,只听得“嚓”的一响马上就熄灭了。因为青树枝是湿柴,很难点燃;接着,奶奶又划燃了第二根火柴,又继续点着青树叶,结果只点燃了半片树叶就熄灭了。老大一边看着奶奶点火,一边看了一眼老小,一边吞了一下口水。奶奶又划燃了第三根火柴,可是这次火苗刚接触到树叶,只听见“呲”的一下,便熄灭了。
老大想,这火好难点燃。可妈妈和爷爷都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们三娭孙。他们两兄弟都没有用过火柴。平时,大人不准他们玩火。他们只会帮娭毑穿针,所以他们帮不上忙。只好呆呆地看着、盼着。
这时,娭毑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土灶靠墙的一条缝里抽出一根早已用黄纸卷好的像一根烟那么粗的小纸筒——纸弥子。又划燃了第四根火柴,奶奶用发抖的手将这个纸弥子点燃后,想要做到非常稳妥地送往灶里,可是离灶里的树叶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又熄灭了。奶奶把火引子收回来对准自己的嘴巴,用力一吹,纸弥子又冒出了一颗小火苗,奶奶拿着纸弥子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战战兢兢的火苗没有对准树叶,却插在灶灰里,奶奶就倒在灶前。老大连忙说:
“娭毑,您到床上去睡吧?”
“你们出去——玩一会儿咯,我要——休息一阵。等下,我做好了——早饭,就喊你们——回来吃。还有,你们把那些——麦丸子粒粒——搣出来咯,好煮给你们吃......”奶奶用非常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他们说。
这时,老大根本就不知道奶奶处在生命的垂危之际需要急救。他以为奶奶真的是要休息一会儿。
于是,他带着弟弟来到阶基上开始搣麦丸子。一会儿,麦丸子搣完了。他们就没事了,有点坐立不安。老大在大门旁,一走到这边,又走到那边。老小也这么跟着哥哥的屁股后面走,他们就这么徘徊,也不知徘徊了多久。
老大想:怎么办呢?妈妈到爸爸的学校里去了,爷爷到他的学生家去了。他们的肚子在“咕噜噜”的叫着。过了一会儿后,肚子竟然不叫了。
这时,隔壁的舒伯伯背着一个大斗盘向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说:
“还给你们,我们用完了。”刚一进门又惊奇地说:
“五婶,您怎么搞的?怎么倒在灶围子下面?”
舒伯伯一大步跨进门来,迅速把斗盘挂在墙壁上,又把奶奶抱到了床上。
老大从舒伯伯的脸上看到出了大事。紧接着舒伯伯又对他们两兄弟说:
“你娭毑倒在灶围子下面,为什么不去喊我们?”
“啊?”老大吓得哑口无言。他突然想起娭毑的话说:
“娭毑她说要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只怕你娭毑会死呢。”
“啊!”老大已经吓得目瞪口呆,吓得要哭了。虽然老大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就是从舒伯伯的声音里听出“死”的可怕来的。
这时,只听见舒伯伯在安排:这个去接郎中,那个去送信——通知老大的爸爸妈妈赶回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跛子郎中,背着一个药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了,额头上还冒着汗。舒伯伯把他请到娭毑的床边,搬一把椅子让他坐下。郎中拿起娭毑的一只手——搭脉。搭了一会儿,说:
“没有脉了。”郎中起身就向外走。
“吃了中饭再走啦。”舒伯伯说。
“谢谢。我还要去看病。”郎中先生说。
这时,舒伯伯把一根线放在娭毑的鼻子下说:
“线都不动了,没气了。”
于是,请了一个人把娭毑从床上抬到了地上,并盖上了一块红色的布,把眼睛和头发都盖掉了,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
这时,老大和老小兄弟俩倚在大门旁,在盼望爸爸妈妈回来。
中午时分,爸爸妈妈倒天倒地回来了。他们两兄弟这下放心了。心想:总算有大人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陆陆续续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里里外外到处是人。
这时,老大看见爸爸妈妈每人搬一把椅子,坐在娭毑的旁边放声痛哭。又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也学着老大爸爸妈妈的样搬一把椅子坐在后面跟着哭起来。站着哭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坐在一把木椅子上哭,后面哭的人把手放在前面哭的人的椅靠背上,哭成了一行。就像坐着“牵羊叽”。哭的人里面除了爸爸和妈妈以外,还有女伯伯,就是舒伯伯的老婆。老大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场面,大人也像小孩子一样使劲地哭着。而且,有的人一边哭,口里还一边模模糊糊说着什么。反正一句也听不清,他也无心去仔细倾听。哭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他们大哭了一阵后,渐渐地哭声又小起来。一直小到不听见哭声了。
“怎么没有哭声了呢?”
老大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跑去看了看以后,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他想,可能是要休息一下吧。除了舒伯伯首先埋怨老大没有去告诉他以外,其他的人好像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于是,他也就渐渐地放心了。
其时,老大对面那家的怪婶的男人,就是年哥哥的父亲对他们说:
“你看这两个孙子咯,娭毑死了,他们都不哭。”
“嗨嗨”老大发蛮笑着。
“还笑呢?你们。”
“你是老大,为什么不哭?”
“又冒挨打,哭什么咯?”
“你娭毑死了,你要哭啦。”
“大人在哭啦。”老大理都不理他就走开了,老小也跟着走了。
“这两个孩子......”
那段时间,反正女的大部分在哭,男的大部分在忙。小孩子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挡住大人的路时,被赶到这边,赶到那边,无人管孩子。他们觉得自由但同时有点害怕。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哭起来了。又是爸爸妈妈带头哭,然后,那些人也跟着一声高一声低地哭着。妈妈哭得特别厉害,身子在抖动。这时,女伯伯一边哭,一边对老大的妈妈说:
“你要节哀,你还有身孕。你要注意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时,舒伯伯说:
“她又怀着孩子,又走了三十几里路。你把她扶到床上去休息一下吧。”
女伯伯便扶着妈妈躺到床上去了。老大这时发现了一个新情况——妈妈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你伯娘,只怕两个孩子还冒吃早饭。”妈妈哭着说。
“我去搞饭给他们两兄弟吃。”女伯伯说。
老大想:妈妈怀了孩子,哭的事情就全部交给爸爸了。
第二天,爷爷不知从哪里急急忙忙地回来了。爷爷回来后,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些穿花花绿绿衣服的人,在那里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喊着。大人说,那些人是在喊礼。
每餐吃饭的时候,也无人管他们。他们就跟着大人吃饭,晚上累了,他们两兄弟就自己在床上睡了。大概过了三天后,娭毑被装进一个木箱子里面了。
这时,爷爷的同窗好友闻讯送来许多挽诗、挽词和挽联。(各敬录一例如下):
七律挽诗一首
龙中南
一纸书来现泪痕,中闺懿行有温存。
常储斗酒供夫子,每获甘鲜饵幼孙。
道蕴清才传故里,少君遗范著山村。
伤心此别成终古,环佩归来月夜魂。
满江红挽词一首
龙述威
连理枝摧,哪堪此,惊天霹雳。
唯剩有,潘郎饮恨,坡君词笔。
江上烟消人不见,山中花落风吹急。
听一声,杜宇送春归,亲朋泣。
思往事,情弥密;
睹遗物,空陈迹。
奈村医延误,灵丹难觅。
初遇兄妻疑宿识,重来故里欣前夕。
叹人间,好景太匆匆,追无及。
挽联一幅
龙述林
最难将息是残春,岂知月缺花凋,艺圃半摧连理树;
无可奈何唯死别,此后薪添叶落,芸窗惨赋悼亡篇。
爷爷也亲自写了一首悼亡诗。
七律悼亡妻
龙锡藩
一曲哀歌泪不干,人生死别最难堪。
青山只解埋幽骨,白发焉知泣玉颜。
明月偏从圆处缺,好花却向雨中残。
艺园幸有如椽笔,写得清芬满世间。
父亲也写了一首悼念诗。
七律悼母亲
娘亲痛忆泪纷纷,慈善勤劳受苦身。
婆媳如同真母女,近邻好似故宗亲。
鱼虫花鸟轻描活,小楷蝇书细有神。
懿德可嘉仲郢母,家风兴旺永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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