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心愿（六）你们不必爱我,因为我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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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夙峰望着自己的指尖。

他的皮肤原本是干净匀健的小麦『色』, 如今指尖上血『色』尽褪，几近透明，被火光照亮堂堂的，殷红片。

陈夙峰轻声问：“麦丁森许的愿望, 能算数吗？”

女声愉悦道：“您。是算数的。”

陈夙峰的眼中张出细细的血丝。

可他的语调是前所未有的平淡冷静：“为什么？李小姐许愿所有人活着, 他凭什么能让进副本10个月以后的玩家死？”

他抬眼望向天际, 像是在进行场绝望的天问：“这样随便改掉前面的人许愿的内容, 也是可以的吗？”

李银航瞬时骇然。

等回过味来的时候，她面颊抽搐扭曲两下, 抬脚狠狠踹在了颈骨碎裂的麦丁森的太阳『穴』上。

“陈夙峰先生。”女声礼貌且无情道，“需要我重申遍规则吗？‘在后来的愿望与先前愿望产生本质冲突的前提下, 愿望将可成立’。”

“李小姐的愿望本质是‘希望玩家复活’, 麦丁森先生的愿望本质是‘希望部玩家复活’，麦丁森先生的愿望只是附加条件。这哪里有冲突吗？”

“愿望……本质？”

陈夙峰轻轻地哦了声：“也就是说, 我只要用这个‘本质’, 哪怕和他愿望的本意相悖, 我的愿望也能达成吗？”

女声没有回答，或许是在计算和考。

陈夙峰追问：“是吗？”

女声高傲地哂笑了声，重申道：“陈先生，您的愿望, 能和他有本质上的冲突, 也即能否定他的心愿本身。”

“除此之外。只要你能, 我们就能达成。”

节目组放进麦丁森, 本来是想放进条“鲶鱼”，让这个择手段的利己主义南舟和江舫他们捣捣『乱』。

没想到，这混『乱』着落在了陈夙峰身上。

这也坏。

电车难题，也是高维人最爱看的戏码。

复活哥哥陈夙夜, 和复活虞退是两码事。

哥哥陈夙峰死在两年前的车祸，虞退死在副本中。

二选，陈夙峰会怎么做这道选择题？

南舟对此并感到多么紧张。

他记自己和陈夙峰探讨过该怎么许愿。

只要许愿那场造成悲剧的车祸没有发生，他的哥哥、虞退，还有虞退的双腿都能救回。

当然，倘使陈夙峰这样许愿，因为麦丁森而死亡的他玩家是必定救回来了。

可祸是麦丁森惹的，陈夙峰也能直接否定麦丁森的愿望，规则如此，就算事后清算，也怪罪到陈夙峰身上。

陈夙峰久久言。

他望向蜡烛的眼光，无限接近于永恒。

但蜡烛无法带他永恒。

它已经到了烧尽的边缘，只剩下滩鲜红的蜡泪，和苟延残喘地留在上头的捻焦黑的芯绒。

明，灭。

女声催促他：“蜡烛将灭了。请尽快许愿。”

“许个愿望吧。”

陈夙峰闭上眼睛，耳畔响起的，却是哥哥陈夙夜轻快爽朗的声音。

那是他17岁时的生日。

饭店包厢里的陈夙峰，毫客气地指虞退：“他怎么在这？”

陈夙夜轻拍了他的脑门记：“犯浑了是？”

陈夙峰气鼓鼓的：“咱爸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你搞这个……这个，打断你的腿才怪呢！”

陈夙夜哈地乐了声：“你去，今天晚上做梦跟爸告密去。我腿没了，你也别想。”

陈夙峰跟他拌嘴，直眉楞眼地瞪着虞退：“问你呢！我过生日，你跑来干什么？”

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的虞退，挽着衬衫袖子，干干净净地坐在那里，听到这样客气的话，只是平静地推推镜架，答道：“他在这，你在这，我就在这。”

陈夙峰：“……”

这话说圆融漂亮，让陈夙峰想发作都找到理由。

“蛋糕是我买的，蜡烛上边的‘17’是你虞哥你挑的。”陈夙夜边拆蛋糕，边跟陈夙峰讲话，“他就怕你吃。”

“蜡烛你使劲吹，吹坏。”虞退适时在旁补充，“努努力，看看能能吹到天边去。”

陈夙峰被气鼻子都歪了。

偏偏陈夙夜大笑起来。

想到这里，身处天心高台上的陈夙峰，也在令人沉醉的夜风中静静微笑了。

李银航担心他受打击过大，迈入空气泡，搭上了他的肩。

她敢把声音放太大，唯恐吹哪口气过重，吹熄了那摇曳的残烛灯火：“抓紧许愿吧。总能救回来两个的。要是这么拖下去……”

陈夙峰并傻。

他睁开眼睛，双目挪，凝视那小小的火苗，任由这团火在他眼中升腾成了轮灼热的太阳。

是啊，他是要选的。

他可以让车祸发生，救回两个人。

他的那些死去的人，他什么事？

……当然，他也可以只救回个人。

他的绪又随着烛火的摇，回到了之前的某天。

那时，虞退已经重伤，自己则刚照顾他久。

他推虞退去阳台上晒太阳，自己去做午饭。

等他回来时，虞退已经在融融的金黄日『色』中睡着了，膝盖上摊放着本照片集。

这是他们起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腿脚健全、斯斯的虞退，打起壁球来又轻灵又凶悍，毙自诩运神经流的陈夙峰满地找牙，气他那天晚饭都没吃，对着虞退磨了个小时的牙。

想到过去幼稚又无聊的自己，陈夙峰无声地抿了抿嘴，轻手轻脚收起照片。

细微的作惹虞退发出了声低哼，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每当初醒时，虞退总会把自己认成陈夙夜。

陈夙峰已经做了被他认错的准备。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虞退带着点惺忪的鼻音，叫了他的名字：“夙峰？”

这是二人相处中再平凡过的个瞬了。

旖旎，浪漫，暧昧，只是虞退醒过来后，没有认错人，第个叫了照顾自己的人的名字。

陈夙峰的厢情愿，就起源于这个午后。

他回过头，看到暖阳在虞退的眼里开出点光焰，正如他眼前跃的火光。

这团火透过他的眼睛，燃在了他的心里。

那时，经年的烈火燃烧在他心里，越升越高。

陈夙峰知道那是错，可心长在他的胸膛里，他挖出来。

单靠他个人，要怎么扑灭这罪恶的滔滔巨焰？

哥哥已经死了。

他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和虞退，两人过是再简单过的相爱、相恋，日子里都是恬淡幸福的，没有经过任何风浪。

和虞退经历过真正的磨难、痛楚，乃至生死的，明明是自己。

现在，选择权捏在自己手上了。

他选择谁，放弃谁，都是情有可原，都是情可悯。

陈夙峰喃喃道：“我的愿望……”

“我希望……”

可他并没有在第时说出口来。

他口中嘘出的气流，惹将灭的灯火又黯淡缩小了几，孱弱的样子，几乎人它已经熄灭的错觉。

李银航在旁看着，直替他上火，打算再劝他两句。

忽然，陈夙峰回过了头去。

偏在秒必争的现在，他问了个无紧要的问题：“哎，江哥。”

空气泡外，被点名的江舫点点头：你说。

陈夙峰恍惚道：“如果没有我，刚才在列车上，你会杀掉他的，对吧？”

他所说的“他”，自然是麦丁森。

这是他刚才起就在考的问题。

蘑菇就算要故意他们找麻烦，禁止玩家自相残杀，他们还有南极星。

为求万全，管麦丁森如何巧言令『色』，以情人，江舫定会设法杀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麻烦。

他们杀麦丁森，部原因是后果明，但的确有部原因，是因为有陈夙峰在。

麦丁森所谓“复活亲人”的愿望，恰踩在陈夙峰的痛点上。

念之差，便就这样放了他码。

听到陈夙峰的问话，江舫似有所感。

他猜到了陈夙峰可能会许什么愿望。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往前了两步。

陈夙峰想，江舫猜到了。

但他也会来阻止自己。

南舟大明白。

他在人情世故这节上，终究是缺了些常识。

他跟在江舫身后，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目光询问出了什么事。

江舫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反手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用指节顶住了他右腕的蝴蝶纹身，轻轻摩挲。

残余的蜡烛爆出了灼热的灯花。

这是它生命最后的光火了。

陈夙峰花了钟时去回想。

他这生，像来没有发挥过什么作用。

他的脑子大聪明，所以，副本中大多数需要脑子的环节，都是靠着虞哥。

要说对“立舟”有什么协助，他过是在“轮·盘赌”这个环节上稍稍锦上添花，并没有提供太大的助力。

他那点个人积，换另外个人来顶位也无所谓的。

在【蚂蚁】副本中，他也是单人作战，会对他人造成什么特殊的影响。

有他没他，都无所谓。

甚至，如果是他在“千人追击战”中主去找“立舟”结盟，虞退会被高维人盯上，会他们困难的副本。

如果没有他，江舫会放过中途上车的变数麦丁森。

如果没有他，哥哥会为了缓和他和虞退的系，带他们去旅游，就会遇上那个疲劳驾驶的司机。

发现自己这生头到尾的确没什么建树后，陈夙峰终于安心了。

他用声静静的叹息，作为了收尾。

“我的前提，和许愿的南哥、江哥、银航姐样。”

“陈夙峰，xx地质院三级研究员陈夙夜的弟弟，身份证号为110105……”

他怀着点解脱的心情，认真地、字顿地许下了他的愿望：“我希望，陈夙峰在他还在母胎月的时候，因流产而死。他始至终，来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没等他身后的李银航明白这愿望究竟代表着什么，陈夙峰鼓起腮帮子，噗的声，轻轻吹熄了蜡烛。

愿陈夙夜没有这个弟弟。

愿虞退没有认识过他。

愿哥哥和虞哥百年合。

愿切经历过苦难的人，身健康，长命百岁。

女声这回沉寂了许久，许久。

陈夙峰的愿望，的确和先前任何人的愿望都没有悖逆。

因此，祂们只能作如是答：

“恭喜……陈夙峰先生许愿成功。”

“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小世界之外，高维人的脑袋都大了。

彻底抹去个人曾存在于世切踪迹，抹去因果，是项极庞大的工程。

但这是胜的心愿。

规则如此，必须完成。

自此之后，世上再无陈夙峰。

他的愿望被满足了后，谁都可以救，包括死去的麦丁森。

除了他自己。

李银航心中惶恐至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陈夙峰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下瞬，他在李银航掌下，化为了片数据的沙。

他心中的那团火终以死亡作结，凝结成冰。

哥哥，虞哥，我爱你们。

你们必爱我，因为我没有活过。

我真高兴。

陈夙峰陷入了个永无止境的长梦。

梦里是他的十七岁，有两只长着白『色』翅膀的鸟结伴他的窗前飞过。

它们是那样温存，那样美，知道有人曾多么羡慕地望着它们的身影，却始终允许自己去追逐它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