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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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清晨,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泥泞的路边,他的黑脸膛上残留着几分讥讽,褐色的蜷发与污泥纠结在一起。
一条野狗围着他嗅来嗅去,最后翘起一条后腿,在他脑袋旁撒了一泡尿。
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溅起肮脏的泥水,泥点儿覆盖了死者半闭着的一只眼。
尸体旁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聒噪的议论搅扰得死人也不得安宁。
“这倒霉蛋儿准是昨晚喝多了。”有人猜测道。
“帮着打听打听吧,看看这是谁家的,得让死者安息啊!”
“这混蛋死前一定和女巫交欢过,瞧瞧他那副纵欲的嘴脸就明白。”
“可怜的人,也不知为何会躺在这泥坑里。”
“依我看,埃拉城根本没什么恶狼,要不躺在这里的该是一堆啃光的骨头啦!”裁缝贝尼托发表了见解。
“放屁!难道你没听到白袍巫师的话吗?人皮的事总该听说了吧?埃拉城里保准藏着不知道多少条狼呢!
“说不定,你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矮小的石匠开了个玩笑,此话一出,众人皆用惧怕的眼神望着裁缝贝尼托。
“看我不撕烂你这胡说八道的嘴!”裁缝贝尼托急了,扑上去与石匠扭打在一起。
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提着裙子踩着烂泥走过来,她的腿每重重地落地一次,浑身的肥肉也随之颤动几下。
几只鹅拍打着翅膀“嘎嘎”乱叫着,躲避她落下来的两只大脚,生怕被踢飞了。
“滚开,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别挡道!”彪悍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冲进人群。
她像拨拉小鸡一样将两个扭作一团的男人轻易分开,裁缝贝尼托一不留神差点坐到死人肚皮上。
“这不是屠夫路德吗?我的上帝!”胖女人看到死人后倒吸一口冷气,飞快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该死的!你们就不能帮帮忙,把他抬到干净点儿的地方去吗?你们这帮该下地狱的混蛋!”胖女人挥舞着双臂,指挥着男人们。
围观的男人们赶紧把尸体从污泥里抬出来,暂时安置到路沿上,一处稍微不那么泥泞的地方。
街角处,在一座石头房子的二楼窗户后面,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明澈、夏青染密切地关注着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原来,昨晚伯索公爵命人冒雨把一具男尸扔进臭名昭著的魔鬼坑,恰恰被明澈派去秘密关注公爵行动的人看到。那死去的黑脸膛男子,恰恰是被公爵杀死的披着人皮的狼。
当明澈亲眼目睹披着人皮的恶狼的真面目时,他完全震惊了。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老公爵费代里戈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埃拉城的确处于难以想象的危险之中。
明澈不清楚城里究竟有多少披着人皮的狼,但哪怕只有一条,对人们的生命安全都将造成威胁。老好人旅馆中的恶狼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何况,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第三条披着人皮的狼了。
明澈下定决心,要亲自濯污扬清,还埃拉城一个朗朗乾坤。但遭到了盛千秋的坚决反对。
“初来乍到,贸然卷入一起恶性事件,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何况,这件事似乎与领主暗含某种关联。”盛千秋的理由是正确的。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不是您教我的吗?”明澈明白盛千秋担心什么,但他不为所动。
“我们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盛千秋说。
“我未必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但只要我活着,就有责任保护我爱的人。”明澈一心想着夏绿凝,斩钉截铁地说。
盛千秋听到这话,一愣。
“老公爵虽然殒命,但我与他之间的承诺还在,难道能言而无信吗?”明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换了话题。
明澈铁了心要当英雄。无奈,盛千秋只能建议,事关重大,必须由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牵头,毕竟他才是埃拉城说了算的大人物。
明澈有些犹豫。自从上次提鸟笼的肿眼泡男人钻进大主教府邸,明澈对大主教就有了戒备。
于是,明澈悄悄地找来夏青染。夏青染真正看到黑脸膛被揭开人皮,露出恶狼的原形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必须把这件事汇报给大主教,相信我,他拯救埃拉城的决心不会比你差。”夏青染打消了明澈的顾虑。
于是,在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与明澈、夏青染三人的秘密计划下,被伯索公爵丢弃的“黑脸膛”,被有意安放在城里人口密集的街区。
……
胖女人的出现也许是条线索,明澈仿佛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认得满脸横肉的胖女人是铁匠铺的“母夜叉”弗安塔娜,她的女儿莫丽正是被披着人皮的狼啃掉面孔的受害者。
楼下的胖女人要走了,明澈冲下楼去追她,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夏青染留在原处继续监视楼下的动静。
屠宰场街是屠夫和皮匠们聚集的地方。每天有成百只牲畜被送到这里,一张张兽皮经过皮匠之手,被送到皮革作坊里。而新鲜的牛肉羊肉鸡鸭鹅肉,也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向千家万户,尤其是有钱人的餐桌。
屠宰场的路不太好走,流淌的污水常常漫过脚面,肮脏的内脏碎屑皮毛夹杂其中,令路人不快,却很得野狗们的欢心。
穿过屠宰场,街巷变得狭窄了,路面干净了不少,路两旁店铺林立,各种各样的肉类摆满了各家铺面,叫卖声此起彼伏。
明澈一路跟随弗安塔娜来到一间破败的店铺前,弗安塔娜把木板门敲得咚咚响,屋里无人回应。
弗安塔娜似乎没什么耐性,她用力撞开单薄的破门,探头往里面望去,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请问这家主人在吗?”明澈不失时机地露面了。
“死啦!”弗安塔娜没好气地回答,发现问话者是位风度翩翩的年轻贵族,她的语气稍微客气了点,
“是找路德先生买牛肉的吧?一看就是吃得起牛肉的有钱人,跟我们这些吃动物下水的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路德先生他不在吗?”明澈顺着说。
“你没听见吗?路德死啦!像一头牲口死在烂泥里!”
“太不幸了!得赶紧通知路德先生的家人,躺在烂泥里怎么成!”明澈接着打探。
“没家人,没朋友,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路德可不像群居动物。”弗安塔娜这话褒贬难辨。
“屋里没人?那你?”明澈迷惑了。
“碰碰运气!听说路德有个叫薇拉的情人,她不住这里。我只撞见那女人一次,是个骚货!”弗安塔娜话里泛着浓浓的醋意。
弗安塔娜离开了,明澈只身走进屋子里,眼前的场景不免令他失望。
这儿跟任何普通人家里没什么两样,虽然陈设简陋,依然充满烟火气息,绝不像恶狼的洞穴。
在明澈想象中,居所应该有野兽的痕迹,譬如骨头什么的,或者狼的尿骚味才对。
路德有同伙吗?明澈暗自想,他决定守候在屋里。但是他等到天黑,也没有任何人来敲门,看来,路德真的是独行侠。
刀剪街与屠宰场街相邻,顺着狭窄的街巷一路走来,就能看到“母夜叉”弗安塔娜的铁匠铺。
每当夜幕降临,远远就能望见一座红彤彤的矮房子,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在火光里起伏,她硕大的胸像装满水的袋子,沉甸甸地晃动着。
弗安塔娜熟练地抡起大锤,大锤准确地落在铁砧上,发出一声巨响。
旁边操着小锤配合的是弗安塔娜的小儿子,每隔一小段时间,男孩就用钳子把铁器放进水盆里淬火,以此增加铁的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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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在火炉上煅烧铁器,继而又是“叮叮当当”一阵敲打。
猩红的火焰从炉膛里窜出来,舔舐着低头烧火的小姑娘的脸蛋儿,弗安塔娜的小女儿也在铁匠铺里帮工。
每天就算天黑透了,铁匠铺里依旧热火朝天,“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
弗安塔娜粗鲁的大笑声像滚烫的烙铁,常常把无边的黑夜“刺啦啦”烫出个大窟窿。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跨进了铁匠铺时显然有些犹豫,他向汗流浃背的女铁匠打手势,示意她停下来接受询问。
弗安塔娜愕然地瞧瞧屋外的士兵,放下手中的大锤,摸出一条脏兮兮的布擦擦额头的汗珠子。
“你认识屠夫路德?”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客客气气地问,说实话,他对这女人心有余悸。
“认识,不过他死了,我早晨亲眼看到的,他像条死狗一样躺在污泥里,死透了。”
汗水顺着弗安塔娜饱满油腻的胸部向下滑,她双腿叉开站在那里,仿佛从水里钻出来的母夜叉。
“他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弗安塔娜说。
“你撒谎!”低头烧火的小女孩忍不住开口了。
“闭嘴!”弗安塔娜怒气冲冲地喝道。
“妈妈不喜欢薇拉小姐!”男孩提醒妹妹。
“薇拉小姐是屠夫路德的什么人?她住在哪里?”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问男孩。
“他怎么知道!”弗安塔娜没好气地说。
“我就是知道。”男孩认真地说,“她就住在刀剪街紧挨着老市场的那座房子里,我在那儿见过她和路德先生。”
得到这个信息,明澈与夏青染立刻带领士兵,悄然行动起来。屠夫路德的情人薇拉很快被抓——她也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母狼。
这天清晨,埃拉城所有的教堂大钟齐鸣,街上的公告传报员四处奔走,大声宣告玛利亚大教堂大主教的口谕:
城里发生了性命攸关的大事,召集全体民众在埃拉广场集合。
临时演讲台搭建在广场上的绞刑架前,被召集来的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刽子手巴洛站在绞刑架下等待囚车的到来,他抬头望了望准备就绪的绞刑架,心里计算着有多少活蹦乱跳的生命曾在这根绳索上被终结。
的确,埃拉城的绞刑架从来都不会寂寞。
扒手、女巫、异教徒、投毒犯、杀人犯、被装扮成祭司的黑猫,各种角色轮流在那里扮演主角。
过于频繁的绞刑让刽子手巴洛不胜其烦,干脆不拆绞刑架。
一辆囚车缓缓进入广场,女囚犯薇拉瞪着围观的民众,目露凶光。
有人马上认出来,她就是昨天从玛利亚大教堂的笼子里逃走的母狼,从她胸口裂开的皮肤里,能看到一绺绺灰黑色的狼毫。屠夫路德斜着身子躺在她身旁,他死了,还是被捆得结结实实。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出现在众人面前,表情凝重。他望着囚笼里披着人皮的狼,又把忧虑的目光投向黑压压的人群。
谁能保证他们中间没有狼呢?在剥开伪装之前,是人是狼,谁分得清呢?
“各位埃拉城的公民,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埃拉城的确混进了恶狼。他们披着人皮,像人一样行走,说着人类的语言,做着人类的工作。
“他们也许是屠夫,也许是纺织女工,也许是我们身边任何一个熟识的人,我们无从知晓他的真面目。
“只有当它亮出獠牙吃人的时候,才会暴露野兽的可怕嘴脸,当你有机会看清狼的真面目时,恐怕已死到临头了!
“如果大家还有所怀疑,就请抬头看看这囚笼吧,里面关押的两位,正是披着人皮的恶狼!所谓的屠夫路德和纺织女工薇拉!”
说到这里,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给等候多时的刽子手巴洛打了个手势。
刽子手巴洛当着所有人的面,扒guang了女囚的衣裳,然后从脖子以下把她用来伪装的人皮划成碎片。一个美人脸、恶狼身体的怪物立即浮现在众人眼前。
现场一片哗然。
接着,刽子手巴洛摘下屠夫路德的假发,把死者从后脑勺延伸到脊背的一条触目惊心的长长的裂缝展示给众人。
然后,他紧抓死者头皮用力向前一拽,死人的脸皮突然脱落,一颗惊悚的狼脑袋猛然弹出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虔诚的基督徒们,埃拉城正处于可怕的危险之中,请为我们的命运祈祷吧!愿上帝保佑你们!”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停顿了片刻,严肃的目光扫过慌乱的人群,“也许恶狼就在你身边,随时都会咬断你的脖颈,绝不心慈手软!
“从今天起,埃拉城进入全城戒备状态,夜晚八点后实行宵禁,城内外出入人等务必无条件接受检查,拒绝者,将依法处置!
“如果有人能提供一切关于恶狼的线索,将得到一定的奖赏。”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说到这里,神情愈加沉重,
“最后,我郑重地告诫诸位市民,如果有人胆敢包庇、私藏狼族,灵魂将遭受地狱严酷的惩罚,永生永世无法救赎!”
听到大主教这番话,再看看绞刑架上悬挂着的半人半狼的尸体,恐惧像惊涛骇浪在每个人心里汹涌。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谁都像恶狼。有人竭力扯着自己的皮囊,证明自己不是狼。
“母狼披着的人皮,是美女罗莎的。”肉店老板费隆多盯着绞刑架上悬挂着的母狼,心惊肉跳。
“我认识罗莎,她生前有个老相好,是大名鼎鼎的诗人杰罗尼莫!”有人接茬了。
“诗人该不会也是狼吧!”又有人插话说。
“胡说,狼哪会吟诗啊!”
“你没听大主教说嘛,狼说着人类的语言,做着人类的工作,当然会吟诗!”
“太可怕啦!生活在这座城市还有什么安全感?随时都可能被狼咬断脖子!”人们慌乱起来。
中午,刚回到府邸的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屠夫路德曾经有个妻子,还有个儿子。
得到奖赏之后,透露此消息的人带着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他的手下找到了路德妻子的住所。
那女人正在屋子里分娩,汗水湿透了她的头发,她拼命使劲儿,一张脸因为痛苦而变了形。
一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儿守在她旁边,男孩儿大约五六岁的样子,他手里举着一把剪刀,欲哭无泪。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与同去的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格外警惕,保不准这女人和男孩都是恶狼的化身,也很难说她会不会生下一条狼崽子。
经过痛苦的努力与挣扎,女人终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她接过剪刀剪断了qi带,嘴角露出疲惫的微笑。
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瞬,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与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都认定这孩子不是路德的。
女人告诉大主教,路德已失踪四年了,附近的邻居也没人见过他回来。哇哇啼哭的男婴排除了女人是狼的可能性。
但这个五六岁的男孩是路德的亲儿子,如果路德是狼,他应该也有问题。
对一个小孩子下手总不太合适,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吩咐士兵们对他温柔点,并塞给小男孩一颗糖果。
士兵们掀开男孩儿的头发,检查他的后脑勺,发现他每根头发都生在头皮上,浑身上下也没有任何裂开的皮肤。
这是一个真正的人类男孩。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望了望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也望了望克里斯托弗大主教。
“这女人竟然给狼戴了绿帽子。”他们俩同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