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护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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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德华来到镇中的广场时，这里的人已经很多了，早先海盗们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大雨埋没了他们残留的红痕，也打散了鲜血的腥气，但居民们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们甚至为此而遗憾，自五年前，这里流过许多血，这还是头一次流海盗们的血。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这里能血流成河。
爱德华并没有亲眼目睹那天所发生的事，但许多人都跟他说过了，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天的一切，比如说拉拉的挺身而出，又比如女仆小姐们的从天而降，甚至还会捶胸顿足于苏珊娜将拉拉带走的结尾，其中加入了太多艺术加工，以至于爱德华一直有些半信半疑。
最令他感到难以置信的，便是“银星将收回黑斯廷斯的管辖权了”。
但这偏偏又是最无可置疑的。
或许要有大事发生了......爱德华隐隐有这样的预感，他抬头，凭借魁梧的身材轻易越过人群看到了广场中央的景象。
那里搭好了一个高台，镇长普利劳斯先生此时就站在台下，如大家所说的那样，他的右眼伤到了，不得已放弃了最爱的单边眼镜，转而带上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眼罩——跟他绅士的气质极为不符，看上去就像是只混进狼群的二哈。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周围的两个女人。
一个身姿曼妙的成熟女性，神情静如秋水，身着女仆装，普利劳斯先生正拿着一堆文件跟她讨论着些什么......很显然，镇长大人属于听令的一方，对方面色清冷，偶尔张嘴说出一两句话普利劳斯就得解释似的说个半天。女人还微微蹙眉，显然是不太满意。
另一个则是让爱德华感到很是眼熟。
绯红的长发扎成马尾在脑后如绸缎般垂下，额前略显细碎的发丝下藏着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翠绿好似融化的嫉妒。眉毛墨笔轻勾，眼角轻扬，嘴唇又薄又浅。穿着一身令爱德华叫不出款式的衣服——其实就是深蓝色调的海军装，包裹得很紧，将她有致又充满力量的身形暴露了出来，对比她的发色，像是从海中升腾起的一抹烈焰。
“拉拉——！”伊薇在不远处叫出了她。
爱德华陡然一惊！这个女孩，竟然是拉拉......那个灰扑扑的，住在海边棚屋里的可怜女孩？！
“大人，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大家都召集过来了，但我还是觉得组建......‘黑斯廷斯护卫队’一事不太好。”高台的旁边，普利劳斯犹豫了下，确保自己没能记错这个名字。
昨天他已经将自己辛苦总结的“黑斯廷斯人口普查”交了上去——这是他看到的，苏珊娜为这份报告写上的名字。
在他将这份报告递交上去没多久，苏珊娜就又找到了他，说银星大人已经看过了这份资料，让他召集镇上的居民，要组建一只由小镇居民构成的“黑斯廷斯护卫队”。
人数......暂且定为百人左右。第一轮至少也要征召到五十人。
普利劳斯可以理解这种举措，以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验来看，没有哪个领地是不需要军队的，哪怕领主是像银星这样实力高强的人，也不可能每次出事都让领主亲自去解决。
银星大人想要组建小镇的护卫队，无疑是一件好事，表明了这位曾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子是真真正正的想要管理黑斯廷斯。
但他对于征召的人数很有意见。
他谨慎地对苏珊娜建议道：“若您只是想征召些人维持小镇的治安，
我很赞成，也可以为您推荐些不错的好手，他们要不是四处闯荡过的有航行经验的汉子，要不就是常年在海上混生活、身强力壮的水手，胜任小镇的治安队绰绰有余。但您要组建一只百人左右的护卫队——这对于黑斯廷斯来说就太勉强了！”
骑士老爷、骑士老爷......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称呼？还不是因为想成为一名骑士很困难？想要供养一名不事生产、专职战斗的武装士兵，往往要有十户以上的普通居民作为基础——这还是非常理想的情况，实际上只会比这更困难。
临时征召平民去打仗和养军队，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如果银星大人只是想组建一支百人民兵队，他不会有任何的意见，毕竟民兵在不作战时其实也就是农夫、渔民，但职业的军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黑斯廷斯的水平，根本不可能供养得起一支百人的小部队。甚至可以说，抽走一百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对于这个小镇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苏珊娜冷漠地看了普利劳斯一会儿，直把他看得发抖，才缓缓说道：“我很想说殿下的决策不是你能质疑的......但殿下让我给你们解释清楚。殿下没有强征这里的居民加入护卫队的意思，她只是为你们提供了一份工作，有丰厚的薪水，也有免费的食物，代价就是他们需要听从殿下的指挥。我想，这不是什么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的确，从军也是平民的一个出路，但......
普利劳斯忧虑的说：“那镇子里怎么办呢？少了这些男人，很多工作一时都难以为继。”
或许银星大人有办法维持护卫队的存在，但一下少了这么多的青壮年，无疑会让镇子里的劳动力变得短缺，这又会引起许许多多额外的问题。
苏珊娜风淡云轻的说：“殿下打算让你组建一支商队。”显然她已经从阿德琳那里听过了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
“......商队？”普利劳斯一愣。
苏珊娜说：“这是你的老本行，不是吗？由你来组建一支周边的商队，殿下为你提供货物......珠宝、魔药，甚至稀有的炼金物品，你能通过走商成为富豪，想必明白这些东西的价值，只要有钱，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普利劳斯难以置信的说：“的确是这样，大人......但这不赚啊！”
普利劳斯年轻时是一名成功的商人，当然明白出自女巫，尤其是出自银星女巫的商品会有多么的值钱！但，这不就是单纯的在用银星的财产来补贴黑斯廷斯了吗？
他只听过吸领地血的领主，还真没见过让领地吸自己血的。
苏珊娜淡淡的说：“这只是暂时的，等到迷雾海的航道被打通，黑斯廷斯就将成为连通葬礼群岛、北方黑夜之国、甚至南边雄狮半岛上诸多国家的交界处，到时自然无需再往内陆去，光是迎接从四方之地到来的商品就足以让商队——不，是商会，赚得盆满钵满了。”
苏珊娜的语气很淡漠，似乎她并不是很在乎这个结果。但普利劳斯却是听得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险些叫出声，又当即捂住自己的嘴，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嘴唇小声说：
“殿下......殿下有迷雾海的海图？”
天呐......如果叫世界上的商人们听到的话，他们一定是会疯狂的吧？普利劳斯恍惚的想。
阿加隆大陆是一块被海域和诸多岛屿包围的整块陆地，其中交错的河道、漫长的江流、数个辽阔的内海，让大陆内部的河运非常盛行，但江流入海，想要扩大贸易，河运终归还是要接力为海运的——但这里就有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迷雾海。
迷雾海上常年浓雾，且气候诡异，还有非常多的漂流岛屿。各种各样凶狠的海兽也多，因在其他地方犯事而逃往迷雾海的盗匪更是层出不穷，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
许多年下来，倒也不是弄清一些航线，不然也不会有海盗在其中游荡，商船也是有的，但大多都只是短程贸易，例如各个岛屿之间，又比如南边雄狮诸王国往葬礼群岛的路线，都是历经了无数航海家生命才探出的情报。
安全的、能够从南到北贯穿的航线，至今都还是没有的。
苏珊娜点点头。她也不怕普利劳斯会泄密，就算泄密了又如何？还真有人敢来辉色高塔找银星来要海图不成?
普利劳斯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紧张的说：“可我们没有办法护住航线吧？”
苏珊娜瞥了他一眼，轻说：“你以为殿下为何要成立护卫队？”
阿德琳早就确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那就是迷雾海。这个时代对于“海域”这个概念还没有那么的重视，俗世的国王更多还是关注于陆地领土的扩展。如果她试图从黑斯廷斯往内陆发展，无疑会引起很多人的警惕。教会也不会坐视她扩张。
虽然罗勒托克现在留守的人不多了，但那是因为阿德琳许多年都没有动作，如果她做出想要突破黑斯廷斯的举动，教会也不是傻子，肯定又会严防死守的。
这也是她为拉拉选择舰娘起源的原因。
看镇民都来得差不多了，苏珊娜也不再管还处于兴奋中的普利劳斯，登上了高台。
她陡一出现在台上，窃窃私语的人们顿时便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苏珊娜，面容上浮现出紧张之色——他们当然认识这个前几天出现过的女仆长，也明白，这是个可以决定他们以后命运的人。苏珊娜出现在这里，很难不让他们感到忐忑。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苏珊娜毫无紧张之意，她随意地用视线扫视了一圈，淡漠的眼神仿佛能直刺到人心里。
苏珊娜缓缓开口：“多余的话我不想多说。我再一次站到这里，只是为了通知你们一些你们应该知道的事。就像我前几天说的那样，银星殿下决定收回这里的管辖权，你们从今以后将受到银星的庇护，再也不必忧虑海盗一类的事......至多，你们会思考一下该怎么处理他们的尸体。”
居民们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尽管苏珊娜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但听到这个好消息，对于被海盗们欺凌怕了的他们来说，还是如释重负。
苏珊娜又说:“但这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依托于殿下的保护，而无忧无虑了。殿下不是你们的保姆，相反，你们该是为她忠心侍奉的从者才对。她为你们提供庇护，并不指望你们能为她献上些什么，但至少，你们不能总因为一些小事而麻烦她。”
“至于什么是小事，”苏珊娜淡漠的说，“就比如说海盗。”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您的意思是说让我们自己解决来犯的盗匪吗？”
苏珊娜看了他一眼：“爱德华·肯维？”
“您知道我？”爱德华惊讶道。
“不，我只是在普利劳斯递上的报告中见过你的名字。我现在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苏珊娜淡淡的说，“你说得没错，殿下希望你们能自己解决这种小麻烦，但很显然，你们并没有这种能力。对于自己底下的领民会被一群海盗欺负，殿下很不满意。她觉得你们太过弱小了，所以，现在......殿下决定给你们一个变强的机会。”
变强的......机会？
人群中没有人出声。
这时镇长普利劳斯也走了上来，向大家解释道：“银星大人决定成立一个‘黑斯廷斯护卫队’，凡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都可以参加。每月十枚银狮，还包管三餐......是的，三餐！你们想必都能意识到这是怎样丰厚的待遇吧！像贵族一样每天吃三顿饭，还有每月十枚银狮的薪水，这足以让你们的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
他又笑着说：“说不定逢年过节还能吃上香喷喷的软面包呢！”
人们这才骚动起来，显然，普利劳斯为他们勾勒出的未来对他们更有吸引力——这是个怎样的时代？
别看阿德琳每天奢侈享受，想喝茶喝茶，有狗撸，还有女仆揉肩捶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世界还是极其艰难的。
黑斯廷斯算是好的，至少这里气候宜人，靠海吃海，冬天不会冻死人，也很少发生有人饿死在街头的情况。但这不代表居民们就富裕了。
哪怕海盗们没来，大部分人也就处于温饱线上。
他们不是不努力生活，而是在这种时代，你就算再努力也很难积攒出一笔财富。每天捕鱼打猎务农，这能赚多少？他们没有能突破自己固有生活的方法，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刚刚好够自己活下去。
爱德华沉声道：“那加入的人需要做些什么呢？”
有得到必有付出，镇民们或许没有学识，但这个道理许多人还是明白的。再加上爱德华也是颇有威望，人们虽然躁动，却也没人第一个上前。
苏珊娜说：“作为你们有用的证明，你们需要听从银星大人的命令，训练，维护镇子上的治安，还有在必要的时候迎击可能的敌人......比如说那群海盗。”
“就这些？”爱德华迟疑道。
“你以为殿下会贪图你们什么？”苏珊娜眉头一皱。
爱德华的表现让她很是不悦，苏珊娜冷淡的说：“殿下给予你们一个脱离弱小的机会，这是她的怜悯，也是为了让你们能有个侍奉她的方式。你们根本没有能为殿下献上的东西——哪怕是你们这样犹犹豫豫的忠诚，对殿下来说也不值一提。你在担心什么？”
“大人，爱德华他也只是不清楚殿下到底是有多么仁慈，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殿下，有想法也是正常的嘛。以后他会明白的。”普利劳斯连忙做和事佬。
爱德华犹豫了下，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样，如果是凡人领主这样做的确值得怀疑，但银星是神子，搞不好这真的就是她对于自己领民的恩赐......一之神赐予自己的祭司祝福，也没说要什么回报。神明的思维方式跟人类总是不一样的。
于是他歉意的说：“抱歉大人，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以思考寻常贵族领主的思维去揣测一位神子的。请原谅我一时的僭越。”
苏珊娜没有理会他，他也是知趣的退到了人群里。
没有了爱德华的领头，又有镇长普利劳斯的担保，居民们终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冲动，纷纷询问着要怎样才能加入护卫队——这种事当然就不会由苏珊娜负责了，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镇民们退避三舍了。
具体的招募筛选工作还是由普利劳斯和小女仆负责。
普利劳斯镇长这下真成狼群中的二哈了，在纷纷而至的壮汉中，他摆着双手大声招呼道：“排好队！你若是合格的话，迟早会轮到你的！”但这毫无作用，最后还是苏珊娜看不过去，指使几个小女仆才维持好了现场的纪律。
爱德华望着报名处的人潮，苦笑了几声。
保卫家园？当初拉拉她爷爷带着人去抵御海盗的时候，要是有这么多人愿意响应，想必结果是会不同的吧？但他也没有立场去说这些人，他那时同样也选择了放下剑。
每每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一种愧疚的心理油然而生。当初他与朋友们一同闯荡海洋，替他人做水手，也算是冒险过、战斗过，大家一同回到家乡，本以为这段还算波澜壮阔的经历已经有了完美的结局......却没想，朋友们还是没能逃过葬身大海的结尾。
或许这就是所有向往大海的人的宿命？
爱德华恍惚的想，看着那些挤在报名处的小伙子，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而现在呢？他龟缩在这里，就像是个逃兵一样。
伊薇悄然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父亲，你也想去吗？”
爱德华回过神，笑了笑，摸着她的脸颊说：“不了，我可是个胆小鬼。”